小丫头吓得一哆嗦,眼睛乱转,渐知不是冲自己,这才小心退出。
家驹洗漱完毕出来,坐在二太太刚才的位置,冲着镜子往头上抹油。二太太的左手扶着床头,看向家驹,冷热兼有地说:
&ldo;行了,家驹,你那头够亮了。整天油头粉面的,也不知道想干什么!&rdo;话里带着敲山震虎的意味。
家驹不为所震:&ldo;想再找一个。&rdo;
二太太一撇嘴:&ldo;这我相信。&rdo;
家驹跟进:&ldo;相信就好,省得到时候没准备。&rdo;说着起身过来吃早餐,并没在乎二太太脸上的颜色。二太太生气,把身子扭过去,等着家驹来哄她。家驹看了笑笑,继续吃饭。
二太太见家驹不理她,自动转过身来,坐过来正面进行挑衅:&ldo;在家里这么横,到了厂里像个跑堂的。还东家呢,你六哥喊一嗓子,你就吓得和兔子似的趴在那里,大气儿也不敢出。&rdo;
家驹把牛奶杯往桌上一蹾:&ldo;你这是怎么说话?今天停电,昨天晚上六哥在厂里干了一夜。我也该盯着,可六哥说咱刚结婚,怕你受冷落。你这人怎么好坏不分呢?你要是不愿意在这儿待,就回张店老家,省得给我添乱。&rdo;说时,用手背向外打发。
二太太向前一伸头:&ldo;没门儿!&rdo;身子又收回来。
家驹厌烦地闭着眼:&ldo;不管有门儿没门儿,你只要嫁给我,就得听我的。当初咱只是朋友,你说你怀孕了,咱这才结了婚。我本来是想找点共同语言,觉得你也受过新式教育,不会差到哪里去。万万没想到你这样。女人最有利的武器是温柔,不是尖酸刻薄。我现在才知道,外国人的话根本没谱儿,还是中国人看中国人看得准,&lso;女子无才便是德&rso;,一点不错!&rdo;
二太太一撇嘴:&ldo;哼,还留学生呢,满脑子旧思想。&rdo;这时,她的样子是让家驹生气的那种天真。家驹已经对她感到束手无策,于是也不再从口头上震慑。他慢慢地站起来,看着二太太,二太太侧身不看他。两道目光射在二太太的耳根处,这不起什么作用‐‐耳朵无法解码眼睛的内容。他越看越气,拽把桌布一掀:&ldo;去你妈的新思想!&rdo;碗盘飞起,二太太惊起。
家驹抓过礼帽,大模大样地往头上一扣,四平八稳地走出去。
二太太目送着他,呆立,然后如新式话剧中女主人公伤心的姿态,趴在餐桌上哭起来。
【4】
寿亭在他的办公室里,坐在那把太师椅上,雄视着屋里的人物。
家驹坐在办公桌右侧的椅子上。他没有办公室,这把椅子就是他办公的地方。他抽着烟,把烟灰弹在寿亭的烟缸里。
账房的吴先生站在寿亭桌前,这就算开会。吴先生比他俩大几岁,有三十岁的样子,蓝布长大褂,个子也不高,头发渐已凋谢,看上去精明老练又老实。他躬着身,拿着账本,要向寿亭汇报工作。
寿亭坐在太师椅上抽土烟。那把椅子是纯粹的中国式样,但他面前的办公桌却是西式的,还是漆得最时髦的&ldo;蜡格漆&rdo;(英国产,细腻油亮)。这两件办公家具显得十分对立,像是当下一战中的国际形势。他这办公桌上没什么文具,只有一个印台和一个手摇电话。再就是家驹从西洋带回的搪瓷缸子,这是他送给寿亭的礼物,寿亭十分爱惜。
家驹的对面是一个长条连椅,客人来了就坐在上面。
吴先生端着账本,面有困惑:&ldo;掌柜的,咱染得不少,可卖得不多。出货还是不快。我看咱的机器得停停了。&rdo;说完,下意识地向后挪两小步。
寿亭点点头,端过西洋搪瓷缸子大口喝水,然后看着窗外,定睛不动。
家驹又拿出一支烟,多此一举地把烟装在烟嘴里,拿着不点。他试着说:&ldo;六哥,咱做点广告吧,我写了个稿子,念念你听听?&rdo;
寿亭还是向外看:&ldo;念吧。&rdo;他揉揉眼,并不看家驹。
家驹把烟横搁在桌上,清清嗓子:&ldo;青岛大华染厂的飞虎牌染色布,不掉色,不缩水,红布似那关云长,黑布似那黑张飞……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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